这可能是最艰苦的工作之一，让她们连基因都改变了

在韩国最南端的济州岛，生活着一个传承了上百年的传奇群体——海女（Haenyeo）。她们仅凭一套简陋的潜水服、一副护目镜、一双脚蹼和一条配重带，就可以屏息潜入超过十米深的海水。如今，她们每天都会在海水中浸泡长达四五个小时，捞取鲍鱼、海胆和海藻等海产，换取一家人维生的钱。

为了做到这一点，传统上一个济州岛的女孩从七八岁就会开始接受训练。经过长达7年的时间，她们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海女。一旦成为海女，几乎没有什么能让她们停下工作——包括怀孕。由于海女是家里最主要的经济支柱，为了维持生计，一些海女直到分娩当天都会继续潜入海中。在生下孩子几天之后，又会立刻返回海洋。

韩国首尔大学的Joo-Yong Lee曾经试图寻找退休的海女，但她只找到了两位一百多岁的女性。“因为对于海女来说，没有退休的那一天。”美国犹他大学的梅利莎·伊拉尔多（Melissa Ilardo）说道，一直以来，她都渴望了解那些具有惊人适应的“超级人类”的演化机制。因此，她的团队与济州岛的海女合作，想要了解这些海女卓越的潜水本领是该归功于她们自幼开始的艰苦训练，还是存在一些深藏在基因里的改变。

自带“氧气瓶”

早在2018年，伊拉尔多的团队就曾研究过一群“海上游牧者”的的深海潜水能力。他们被称为巴瑶人（Bajau），几乎终身都生活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菲律宾群岛间的海上。数千年来，他们只会使用木质面罩，不断潜入深入几十米的海底捕猎海鱼、章鱼，采集甲壳类动物和海参。

这样的潜水深度意味着巴瑶人会在水下停留超长时间，并经历堪称人类最极端的低氧环境。对潜水领域的竞技运动员来说，通常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延长在水下停留的时间——通过训练提升肺活量，或是增加红细胞数量。但在这项发表于《细胞》（Cell）的研究中，伊拉尔多意识到巴瑶人获得了一种更优的解决方案——更大的脾脏。

如果你屏住呼吸，并将脸埋入一个盛满了冷水的盆中（注意安全，请勿贸然模仿），你的身体就会产生像全身真的潜入水中一样的生理反应——这些反应普遍存在于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中，被称为潜水反射。这时，人体的心率会降低，肢体末端的血管会收缩，从而确保宝贵的氧气可以集中供给大脑。但在人体更不起眼的角落，你的脾脏也会收缩，泵出更多血液。

“脾脏像一个蓄水池一样，储存着携带氧气的红细胞。”在一场由美国神经学家安德鲁·休伯曼（Andrew Huberman）主持的播客上，伊拉尔多解释道。因此，脾脏可以通过收缩将储存的红细胞泵入循环系统，提供额外的氧气——这是人与所有哺乳动物共有的潜水反应，可以提供约10%额外的氧气。

巴瑶人的脾脏明显更大。比起相邻地区没有血缘关系、不潜水的其他族群，巴瑶族人的脾脏增大了50%左右。进一步研究显示，巴瑶人的 PDE10A 基因存在一个特定的突变，这个突变会上调甲状腺激素水平，而在小鼠体内，这个激素已知与脾脏体积增大有关。

研究者表示，虽然长期维持高红细胞浓度对身体有害，但在身体急需氧气时，多余的红细胞储备就会变得非常宝贵。巴瑶人通过增强脾脏的储血能力，避免了长期红细胞过多带来的负荷。

寒冷和高压

然而，与生活在热带的巴瑶人相比，济州岛的海女面临着截然不同的处境。虽然她们的潜水深度通常只有10米左右，远比巴瑶人浅，但正如那句描述海女的谚语“于阴间挣，在现世花”所说，她们的水下工作同样危险。

挑战之一来自温度，今天海女穿的橡胶潜水服是在20世纪70年代才从日本引进的，在此之前，她们只会穿一层几乎没有保温功能的棉质潜水服，这让她们在冬季的工作时长只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换成橡胶潜水服后，海女在冬季的工作时间也能延长到3~5个小时，她们得以游到更深的地方，获得更多收入。

而另一方面，在孕期潜水工作也会给海女带来巨大风险。在全球范围内，妊娠期高血压疾病，特别是先兆子痫，是孕产妇发病和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虽然没有研究讨论自由潜水与孕期高血压的关系，但一些研究发现，睡眠时呼吸暂停与妊娠期高血压疾病风险升高有关。这可能是因为呼吸暂停会引发血管收缩，从而导致血压上升——而海女在潜水时也会陷入类似的处境中。

两个突变

在这项新研究中，伊拉多尔的团队招募了30名平均年龄为65岁的济州岛海女，30名同住济州岛但不潜水的女性，以及31名来自韩国首尔的女性。研究团队通过模拟潜水测量这些志愿者的生理反应，同时对比了她们的遗传差异。

济州岛的居民代表着一个独特的群体，他们拥有自己的方言和独特的母系家庭结构。这份独特也体现在他们的遗传信息中：研究发现，济州岛的居民，无论是否是海女，都拥有共同的遗传背景。她们与韩国首尔女性的遗传差异，就像韩国大陆人与中国北方汉族人的差异一样大。

在济州岛的女性体内，研究者特别注意到了两处基因突变。其中之一与降低舒张压（心脏收缩间期的血压）有关，实验参与者中有33%的济州岛女性携带这一突变，而首尔参与者中只有7%携带这种突变。而另一种基因突变可能与耐寒有关，可能可以降低患低体温症的风险。

“这可能反映了自然选择的作用，以减轻女性潜水员在孕期潜水时经历的高血压和可能的并发症。”伊拉尔多说道。

但海女的确也通过艰苦和长期的训练，获得了更强的潜水能力。研究者发现，在模拟潜水期间，所有参与者的心率都有所下降，但只有济州岛的海女心率下降幅度最为明显。平均而言，海女的心率下降了每分钟18.8次，而济州岛非海女群体只下降了12.6次。在潜水时降低心率可以节省能量并保存氧气。考虑到济州岛的海女和非海女在遗传上属于同一人群，因此研究者认为这种能力应当归功于海女的训练。

基因之外

如今，海女被誉为济州岛最珍贵的人文瑰宝。2016年，海女文化入选了UNESCO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现在，随着济州岛旅游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投身于其他行业。据统计，现在济州岛海女的平均年龄已经达到了70岁。

但她们依然守着自己的传统。在潜水间隙，她们依然聚集在烤火的“埔匋”周围，在这里分享信息：她们不仅会教授年轻一辈工作技巧，还会教授她们该如何管理海洋和保护海洋。据济州岛海女博物馆的记录，这样的地方现在济州全岛还剩下七十多处。

济州海女生长于贫瘠的自然环境中，她们自然地站了出来，不仅支持起自己的家，也用下海捕捞的收入建立基金，支援村庄修整道路或建设学校。她们的工作为济州岛的居民刻下了遗传印记，而她们代代相传的生活方式也建立起了济州岛独特的文化。